洱海论坛 | 一生守护一片“海”,当海菜花重绽洱海,治水30年老人哭了

2022-09-05

8月28日,2022推进全球生态文明建设(洱海)论坛在云南大理召开。这个以洱海命名的论坛去年首次亮相,作为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COP15)的配套外宣活动,被生态环境部COP15执委办定位为“COP15的重要遗产和重大成果”。如今,洱海论坛作为机制性会议,每年将定期举办。

今年,70多岁的孔海南再次来到洱海论坛。作为上海交通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的一名教授,他最多的时间却扎根在距离上海2000多公里外的大理洱海。

孔海南在洱海边留影。

1987年开始研究洱海,孔海南投入30年的时间来重现那一汪澄澈透明的碧水。2006年扎根洱海,孔海南平均每年200多天都待在云南大理洱海边的研究站里。孔海南告诉南都记者,“我们治理洱海这么多年,我就两个梦,一是看到海菜花,另一个是看到水下森林。”而如今重现洱海水上繁花已不再是梦。海菜花,这朵洱海中传说的小白花在洱海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

洱海海菜花。

海菜花对水质要求极高,被称为是“水质风向标”。而海菜花的繁茂生长也恰恰见证了大理水治理的成效。据孔海南介绍,湖泊恢复周期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截污控污,第二个阶段叫湖泊水体改善,第三个阶段是生态修复。“而海菜花的盛开标志着湖泊治理已经从湖体水质改善向生态修复转化。”

据孔海南介绍,“水下森林”是由沉水植物(如沮草等)组成,分布在洱海的湖中心,现阶段洱海“水下森林”还未恢复,他认为这是洱海生态修复下一个阶段更艰巨的任务。

16年中3000多天驻扎洱海,究竟是什么让他放弃了大城市繁华的生活,选择在洱海扎根?孔海南在采访中多次用洱海情结四字诉说了他对洱海的“倾心”与坚持,对于他而言,洱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第二故乡。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扎根洱海,关注湖泊保护,孔海南70岁生日之际,捐出了200万元积蓄,联合中国水环境集团、上海交通大学云南大理研究院等共同发起成立了“洱海保护人才教育基金”。

如今洱海治理已初见成效,但对孔海南而言,洱海出现的问题不是个例,他也总结了洱海的治理经验,即政府主导、依法治湖、科技支撑、企业创新、全民参与。“我们花了30多年时间与精力去治理洱海,也希望它能够给其他地区的湖泊治理有所启示。”

孔海南在实验室工作。

从日本到大理,他一生专注于洱海治理

30年前,孔海南远在日本,那时的他还未曾想到自己将会与一片素未谋面的湖泊牵扯一生。上世纪80年代末,孔海南作为中国政府“公派交流学者”,前往日本国立环境研究所研究湖泊与河流水环境。1987年,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与日本国立环境研究所启动了《日中两国湖泊比较研究》项目,当时负责人找到他,希望他可以参与这一项目,而课题之一就是滇池、大理洱海与北海道洞爷湖之间的比较研究。也就在那时,孔海南开始关注这片湖,这也是他与洱海结缘的开始。

1996年,洱海出现了偶发性藻华,孔海南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从日本筑波科城赶赴洱海。由于当时的交通工具并不便利,等他一周后到达洱海,藻华已褪去。孔海南站在租借的一条船上,清澈透亮的湖水泛着波光,他低头向湖深处望去,沉水植物从十米以下的湖底一直长到湖面,似一片茂密的水下森林。“那一次来,我就迷上了洱海。”至今,孔海南还记得初遇洱海盛景的惊艳。

1996年孔海南从日本回国,来到洱海现场调查。

当时,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中国,在湖泊藻华爆发机理等基础研究上相对还比较混乱。但孔海南在听闻1999年上海交通大学恢复建立了新的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后,他选择归国担任上海交通大学教授。他不仅带回来了先进的知识,包括26箱水生态环境治理的书和技术资料,还争取到了日本政府环境省与日本国际事业协力团(JICA)的1.5亿元人民币无偿援助资金。

归国后虽然他与洱海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但彼时的洱海正饱受农业污染、水质恶化、富营养化等困扰,那片留存在他回忆中的水下森林已不复存在。为了让洱海回归清澈,重现海上繁花、水下森林,孔海南和同事们花费了五年多的时间,将洱海污染问题上报,争取立项。2006年12月,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审议通过国家水专项实施方案。该专项重点围绕“三河、三湖、一海、一江、一库”,其中的 “一海”即洱海。自那时起,他带领团队扎根,开启了洱海治理的历程。

初至洱海,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开展研究面临的第一大问题就是缺少经费。虽然洱海水质治理成功立项,但由于国家水专项科研费拨款手续相当繁杂,经费到款滞后。没有经费项目无法开展,“因为我在国外工作十几年,也有一些存款,当时就拿存款先垫着。”在研究前期,孔海南拿出了自己的存款、工资来垫付研究所需费用。

经费暂时解决了,但还有一个大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那就是没有实验室。由于需要提高水质取样的效率,因此实验室要建设在离洱海水域200米以内,可是当时附近并没有专门的实验室,团队也没有充足的经费去建,孔海南与研究人员租下一家农户房子,将其改造成实验室。

虽然条件艰苦,但孔海南研究的热情不减。在项目刚刚开始时,他几乎每天都徒步五六公里去实地采样,走遍了洱海流域的每一条溪流。在这十几年间,孔海南团队驻守洱海等河湖治理一线,累计行程超过500多万公里,完成野外样品采集30000余次,分析水质指标160000余次。

海菜花在洱海盛开。

海菜花重现,湖泊治理向生态修复转化

时隔30年,花又开了。

2018年,在听闻古生村阳溪生长出一片海菜花后,孔海南和团队的研究人员当即驱车30公里前往阳溪。他们到达时,湖面上空空荡荡,海菜花还未钻出水面。“海菜花见了阳光就冒出来,没有阳光它会缩下去。”孔海南说。于是他们开始陪它等太阳,随着阳光播撒在湖面上,海菜花一颗颗穿过洁净的湖面,在湖面上连绵不绝地盛开着。“当时冒出来的海菜花不止一颗两颗,有十几二十颗了。”在看到海菜花后,团队成员都激动不已,孔海南也激动地几乎落泪。

回忆起那个时候,孔海南说,“我们治理洱海这么多年,我就两个梦,一是看到海菜花,另一个是看到水下森林。如果这两个指标出来了,就意味着洱海恢复了,我心里就稳了,所以当时看到海菜花真的连眼泪都掉出来。”

不过,就在前几年,孔海南及其团队还多次面临着海菜花年年种、年年死的困局。“当时至少种了4年,年年死。”孔海南说,“我们将周围采集到的海菜花往湖里种,但是天不遂人愿,种植到洱海里的海菜花种一年,死一年,即使挨过一年,第二年也死了。”

“海菜花,开白花,爱洗澡的小娃娃,清清的水不带泥、不带脏,莲池到处都是海菜的家。”这首旧时童谣,生动地传唱出海菜花的特点。正是因为海菜花对生长环境的水质要求极高等特点,也让它被誉为“水质试金石”。

1996年,孔海南初见洱海已无海菜花。时隔22年后,销声匿迹的海菜花重返洱海。这一朵花见证了洱海从污染到清澈的故事。据孔海南介绍,湖泊恢复周期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截污控污,第二个阶段叫湖泊水体改善,第三个阶段是生态修复。“海菜花的盛开标志着湖泊治理已经从湖体水质改善向生态修复转化。”孔海南说,现在我国几个主要的重污染湖泊都尚处在截污控污、湖泊水体改善阶段,但洱海有了一个新变化。

如今,时隔近30年后,海菜花又重返人们的餐桌。海菜花的种植不仅意味着湖水清了,它还成为农民的“钱袋子”。之前,洱海附近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并非海菜花而是大蒜,可这也给洱海带来了生态危机。由于大蒜是大水、大肥、高药的农作物,因此需要施大量的肥料和农药,这些肥料和农药残留在农田里,一下大雨全都随着径流排到洱海。据孔海南介绍,“一亩大蒜的施肥量是270公斤,其中差不多100公斤没有被田地吸收,而一亩湖面接受一亩的肥料,自然就富氧化了。”洱海的湖水一度从接近可直接饮用的国家地表水标准二类迅速下降,在局部湖湾下降到劣五类水。

“大蒜是头号元凶,我们从保护洱海的角度提出建议,在原洱海湖岸线以内200米禁种大蒜,200米至两公里范围内限种。”孔海南说,虽然了解到污染原因,可是解决这一问题并不容易。如何在改变高污染的种植结构的同时,又能兼顾农民的生计,为此孔海南团队也想了很多办法,他们与农科院、中科院等多个机构合作,引进了阳光玫瑰、蓝莓、车厘子、中药材等经济作物,以阳光玫瑰为例,第一年它的单价达到100块一斤,现在一斤20多块,其年产能达到30亿产值。

但这些作物也面临着市场需求量相对较小的问题,后来团队决定将海菜花作为经济作物来种植,最开始只有孔海南与研究人员在种植海菜花,随着他们的努力,最开始只有几颗的海菜花,从一小片生长到几亩、几十亩到现在的几千亩。据孔海南统计,现在已有大概5个海菜花种植基地,仅洱源县右所镇东南部的松曲村就有2000多亩地种植海菜花,而且村里90%的农民都以种植海菜花为生,海菜花现如今已顶替了大蒜。

现如今海菜花在本地一斤卖十二块,有时达到十七八块,而且还以每斤40-50元的价格卖到了北京、上海等地。此外,海菜花1年9个月都可以采收,每周都可以采一次,采收频率很高。时隔30年后,海菜花再次登上饭桌。如今,海菜花不仅成为洱海治理的标志,也成为农民的“生财路”。

孔海南在洱海采样船上工作。

带病坚持20年,捐出200万鼓励洱海保护传承

“已经坚持快20年了,就不怕再来个20年了。”

在孔海南的描述中可以了解到,湖泊污染容易,治理难,治理湖泊需要长达几十年。2019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韩正来洱海视察,在孔海南汇报过洱海的情况后,韩正问了孔海南两个问题,洱海真正做到生态完全恢复需要多少年?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吗?当时的孔海南就是这样回复的,实际上,孔海南也一直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这句话。

2004年5月争取水专项太湖课题时,孔海南曾因突发心脏病,被送往医院急救。由于心脏病的原因,孔海南并不适合在云南高原地区长待。而且相比大理,上海的医疗条件更有保障。但他还是选择放弃上海优渥的生活,扎根在洱海旁。2006年,当洱海治理被列入国家重大专项中时,只有他曾经在国外长期从事过湖泊系统研究的经验,因而孔海南选择去洱海,“身体行我也要去,不行我也要去。”

在洱海的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孔海南就住在医院旁边,家人不在身边,他一人做饭一人生活。到洱海后,他的心脏病也常发作,发病后,他每次躺几天缓解后,就马上投入到工作中。2013年,课题、项目进入结题验收阶段时,他的发病率也从每年、每月,发展到每周一次。上海交通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首席研究员、上海交大云南(大理)研究院院长王欣泽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孔老师那段时间几乎是工作五天躺两天,直到2013年10月所有课题与项目均验收结题。验收之后,孔海南一回到上海就被送进新华医院,连续七天内做了两次大的心脏手术,这时候孔海南才从医生口中得知,原来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那时候,孔海南已经63岁。

虽然孔海南现已退休,但他每年仍然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在洱海度过。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孔海南感慨道,“我70多岁,30多年都在研究洱海,我这辈子就研究洱海了。”在与南都记者进行谈话时,他也多次提到“洱海情结”,对于他而言,洱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第二故乡。

孔海南在伏案工作。

洱海保护能不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是孔海南现在最担心的问题,让他欣慰的是,如今洱海保护已有三代人的传承。“70多岁的我算第一代,王欣泽50来岁,他是第二代,沈剑三十多岁,现在是第三代。王欣泽的爱人是我们交大的老师,也借调到了大理大学,现在他的孩子也在大理幼儿园。沈剑是山东淄博人,他现在已经把他的父母、亲戚一起接到了大理洱海。”

“湖泊保护并非一日之功,研究院要继续办下去,就要有人来。”孔海南说。为鼓励更多科研人员和青年学子投入到洱海保护中,孔海南在生日当天,捐出200万元人民币的积蓄,联合中国水环境集团、上海交通大学云南大理研究院等共同发起成立了“洱海保护人才教育基金”。孔海南认为,留住人才需要物质奖励,还需要一种情结。“我们给学生颁发奖学金,给青年老师发研究奖励,让青年人慢慢关心洱海,与洱海建立起一定的感情基础。”当然,孔海南也承认,“在一线肯定是辛苦的,而且什么都难,留在这里要有洱海情节。”

如今,洱海治理经过长达五年的抢救性阶段,已经转入到保护性治理和生态修复阶段。在孔海南看来,洱海出现的问题不是个例,洱海的治理经验,有望推广到全国其他地区的湖泊治理当中。他也用20个字总结了洱海模式,即政府主导,依法治湖,科技支撑,企业创新,全民参与。

“我们治理洱海,不是仅仅看到洱海,其实洱海后面有95%的湖泊都与之相当。我们花了30多年时间与精力去治理洱海,也希望它能够给其他地区的湖泊治理有所启示。”孔海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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